在三星创始人李秉喆说完这句线年后,三星的工会不仅做了起来,而且还准备向资方发起一场绝地反击。
7月8日,三星电子旗下的“全国三星电子工会”宣布发动罢工总动员,共有超过6500人冒着大雨在位于京畿道的三星工厂门前抗议,要求对全体员工涨薪,并调整绩效奖金的计量标准。
由于没有正真获得集团层面的回应,仅仅两天后,7月10日,全国三星电子工会决定启动无限期罢工。工会主席孙宇慕(音译)表示,“本次大罢工的目的是要中断生产。”
一位DRAM经销商向虎嗅表示,“暂未收到来自三星的报价更新,拿货也较为稳定,但同行们都表示会重视此次罢工,一旦有风吹草动,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的囤货潮。”
长久以来,三星以消费电子科技类产品被大众所熟知,而在这层外衣之下,三星另一个身份同样无法被忽视——全球最大存储芯片公司。根据Omida的统计数据,去年四季度三星电子在DRAM和NAND Flash市场的占有率分别高达45.5%和36.6%。
而这次“振翅”,正是负责生产存储芯片的DS(半导体事业)部门牵头完成的。根据韩联社的报道,在首次参加罢工的6500人中,有5211人任职于半导体设备、制造及研发岗位,后续随着事态的发酵,参与人数可能会继续增加。
在此背景下,三星电子如果处于长期罢工的状态,不排除会影响到存储芯片在全世界内的供给。
值得一提的是,就在大罢工发生的一个月前,三星电子表示要全力押注HBM(高带宽内存)芯片——这种由大模型海量算力需求催生出的存储芯片,目前已成为AI服务器的标配。
而三星电子工会也深知“打蛇打七寸”的道理,在大罢工开始后,特别强调要号召生产HBM芯片的平泽工厂的一线员工们走出厂房,一同罢工。
实际上,可能就连三星电子的管理层都不曾想到,公司历史上的首次大罢工,会发生在这一段时间点上。
因为当下存储行业正处于上升周期,而且其幅度之强,能够说是过去十余年都未曾出现过。
这里需要先补充个背景,存储芯片行业,一直都有着极强的周期属性。上一轮下行周期大概出现在2021年年底,彼时由于终端需求紧缩,叠加云厂商扩张放缓,市场慢慢的出现严重的供大于求,紧接着就是存储颗粒连续8个季度的价格下降,令各厂商叫苦不迭。
以三星2023年财报为例,全年营收为258.9万亿韩元(约合1.36万亿人民币),同比下降14.33%;全年净利润15.5万亿韩元(约合人民币814亿元),同比下滑72.17%,创下三星电子过去12年来最差利润表现。
在这其中,三星的DS部门(半导体解决方案)创纪录地亏损了14.88万亿韩元(约合人民币781亿元),这几乎与集团全年净利润相当。
尽管三星DS部门的问题主要归咎于行业下行周期,但如此拖后腿的表现还是让集团高层震怒,除更换部门负责人外,还史无前例地将全部门的绩效激励奖金的预期支付比例调整为0%。
如此激进的做法,也为后面的大罢工埋下伏笔,而真正戳破三星电子劳资关系的,却是这一轮AI浪潮的爆发。
从去年开始,全世界内服务器出货量激增,AI服务器出货占比持续扩大,短时间内消耗了上轮周期中厂商积压的库存,让DRAM与NAND Flash颗粒的供给端出现缺口。
同时,AI服务器重新点燃了HBM芯片市场。之所以说是“重新点燃”,是因为HBM芯片其实并不是什么新的技术产品。早在2013年,SK海力士就曾推出过专为高端游戏显卡打造的HBM芯片,但在游戏场景中,传统的GDDR4/5显存颗粒已能满足,工艺复杂、造价昂贵的HBM芯片显得有些“过剩”了。
而随着高性能计算卡对显存带宽的要求一再提高,HBM芯片开始重新再回到人们的视野中。
这些由AI领域催生出的硬件需求,让存储行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次华丽的“V形反转”,根据Gartner的统计数据,2024年全球存储行业市场规模将同比增长66.3%。
结合此前发布的一季报与业绩预告,三星电子今年一季度盈利达到6.6万亿韩元(约合348亿人民币),同比剧增931.25%;二季度盈利高达10.4万亿韩元(约合549亿人民币),同比骤增1452.24%。
根据以往的传统,三星电子在每年7月份会为员工发放一次“半年度奖金”,最高相当于员工单月工资的100%,但今年存储芯片部门的最高比例被设限在75%,而晶圆代工和LSI业务的比例则被设限在37.5%。
这直接引爆了员工们的怒火。他们的逻辑很简单:过去行业下行时,奖金预支付比例被降到0%,大家愿意共克时艰。如今行业进入上升周期,公司业绩暴增,但奖金比例还是要低于往年,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的。
一位业界分析人士向笔者表示,“有一种可能性是,三星电子目前处于‘蓄水阶段’,确保HBM产线能够在今明两年顺利扩产,因此有意压缩成本。”
但三星电子的员工显然不会认同这种说法,在大罢工开始后,工会成员先是瞄准了一座8英寸晶圆厂,这条年头较久的产线自动化程度偏低,更加依赖于人力,工会也的确让这条产线出现了“一些问题”。
不过,鉴于这条产线主要生产相对传统的LPDDR内存,三星电子并没有向外界就罢工问题做出回应。
随后,工会又把目光锁定在了生产HBM芯片的平泽工厂,这让公司管理层无法再视而不见。
根据韩联社的报道,三星电子方面在7月10日向媒体表示,“HBM产线自动化程度较高,罢工活动不可能影响正常的生产。”
虎嗅就晶圆厂的生产问题向多方展开求证,均表示三星电子的生产不可能不受一定的影响,这跟自动化水平无关。
一位国内某晶圆厂高管向笔者解释,“芯片制造中有个Q Time的概念,即工序之间的最小时间或是最大时间,比如在一道工艺必须要在30分钟内完成,超过这一段时间晶圆表面可能会过度氧化,导致整批产品全部报废。”
“芯片制造的Q Time是在试生产环节中,按照标准班组人员制定的,而非产线能开动的最低人手。”这位高管补充道,即便因为工厂自动化程度再高,也无法忽略人员减少的问题。
更为重要的一点是,高端芯片制造中全流程涉及上千道工序,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会导致链式反应。
一位晶圆厂工艺研发总监向笔者表示,不同于产线工人的“三班倒”,晶圆厂里的设备维修工程师通常都是24小时待命,但每种设备对应的检修人员可能只有一到两位。
这位研发总监向笔者设想了一个场景:比如在扩散工序中,扩散炉接连出现故障,而维修工程师无法到岗,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让设备供应商提供支持,在维修的同时对诸如温度、压力、真空度指标的关键参数进行调试,即便维修结束后,还需要用一周的时间重新做流片验证。
在这期间,整条产线将完全处于停工状态,待加工的产品和原料只能放在安全站点中存放,损失不可估计。
“我个人的经验是,若设备检修工程师离岗,产线停摆时间不会超过两周。”这位研发总监向笔者表示。
当然,在这种关键岗位上,三星大概率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,保证他们不会卷入 到罢工中。
由于目前尚无法得知此次罢工波及的具体范围,行业分析的人表示,目前还无法就今年存储芯片的供给端给出判断。
考虑到此次“无限期罢工”起步,或许我们大家可以做个假设,如果三星电子的存储芯片生产真的遭到中断,会对此公司及行业带来何种影响?
自今年年初,三星电子的DS部门一直试图凭借HBM芯片打入英伟达供应链中,后者在高性能计算卡上HBM芯片目前由SK海力士独供。
有外媒曾对H100芯片的物料成本进行过测算:在这块BOM(综合硬件成本)为3000美元的芯片中,HBM芯片的价格要占去一半。
根据摩根大通的预测,2024年三星电子与SK海力士的市占比预计分别为44%和48%。这么一对比,二者的差距似乎并不明显,但由于SK海力士拿下了英伟达高计算卡的订单,其一季度毛利率飙升到39%,远高于三星电子(19.2%)。
三星曾计划用技术更先进的HBM3E拿下英伟达的订单,坊间甚至一度传言三星已经通过了后者的技术认证,但截至目前,英伟达仍处于观望状态。
“对于英伟达这种芯片IP大厂来说,相比于技术优势,他们更看重供应链的稳定。”国内某晶圆厂高管向笔者表示,在经历此次大罢工事件后,英伟达在与三星的合作上可能会更加谨慎。
而对于全球芯片行业,乃至AI行业来说,三星此次无限期罢工注定是个值得警醒的信号。
首先,目前全球存储芯片价格持续上涨的水平,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慢慢的开始扼制下游需求。
一位DRAM经销商也向笔者表示,“目前三星原厂DRAM的价格与去年低点相比,已经差不多上涨50%,许多厂商在采购上已经一再缩减需求。”
此时发生大规模罢工事件,使供应链的不稳定性加剧,大概率会让存储芯片的价格持续走高。
此外,目前市场对HBM芯片的需求只增不减,同时行业产能早已处于满载状态。在今年一季报发布后的电话会议上,三星电子和SK海力士均表示自家在2024年的HBM产能均已排满。
另一家存储芯片巨头美光虽然宣布要扩产HBM产能,但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兑现,上述三者在HBM的市场占有率为100%。也就是说,如果三星HBM产线的生产遭到中断,那么行业中就没有冗余的产能能够补充缺口。
这势必会导致相关这类的产品价格的进一步上涨,根据IDC的统计数据,过去一年,HBM芯片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五倍,如果因为产能缺口导致HBM芯片价格持续上涨,还有多少AI从业者愿意为其买单,这需要打个问号。